我原以为自己作为一个灵体不会存在太久。

可实际上，我不仅一直存在着，甚至被困在了袁园身边，被迫看她把曾经对我的柔情全部加码倾注到了另一个人身上。

看我的妻子，在我去世当天与其他男人相拥而眠。

但凌晨三点，原本熟睡中的人却突然开始噩梦缠身。

袁园在睡梦中拼命挣扎，口中梦呓不停：

“梁声……别走……”

梁声？

我苦笑，她怎么可能会叫我，又怎么可能会让我别走呢？

现在的袁园，应该是巴不得我销声匿迹，好成全她和付廷昭。

结果下一刻，她的梦话就更为清晰：

“囡囡……乖女儿，别跑那么远……”

我一瞬间僵在原地。

自从袁园失忆，她就再也没有这么叫过囡囡，连和她共处一室都把她当空气。

可现在，她竟然在梦里叫得这么亲切。

难不成，是她想起来了一切？

我探究凑近她，看袁园那张标致的脸蛋此时愁容满面，似是被困在梦魇中，而后突然大叫着从床上惊坐起：

“别走……梁声！”

这回我是真的听清了，而袁园那双眼睛满是茫然，怔怔环视四周。

我仿佛能见到无数记忆涌进她脑内，让她的表情时哭时笑。

她在真真切切感受与我、与囡囡真情实意的那几年。

也在想起所有的同时，想起了自己所做的一切恶事。

付廷昭被她的声音吵醒，嘟囔一声后不耐烦朝她砸去枕头：

“有病啊这么吵！”

黑暗中，袁园眼中的情绪晦涩难懂，可看向付廷昭时，却是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的怨恨。

她一个前扑，双手用力掐在付廷昭的脖子上哭骂：

“是你害死了囡囡，我要杀了你……杀了你！”

突如而来的窒息让对方瞬间惊醒，袁园手上用力，但到底是力量悬殊，几下就被付廷昭推倒在地。

“袁园你疯了吗！”

“我是疯了！我竟然会为了你害得自己家破人亡，你还我老公的肾，还我囡囡！”

袁园哭吼着上前，而我此时已分辨不清对她的感情到底是心疼还是恨。

我下意识想挡在袁园身前，可两人的手接连穿过我身体。

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逐渐落于下风，最后被付廷昭带着东西扔出家门。

午夜四时，袁园抱着一堆衣服走在马路上。

她无家可归，因为我们唯一的房子早已经被她卖了拿去作投资，她只能这样漫无目的地走。

夜幕下，袁园的眼泪被屏幕照亮，她边哭边给我打去电话，像从前做错事一样，一遍一遍给我道歉：

“老公对不起……我想起来了，我全都想起来了！”

“求求你，接电话，你理一理我……”

我叹气，突然觉得老天真是跟我开了一个莫大的玩笑。

刚知道袁园失忆时，我带她故地重游，给她讲我们一起经历过的事情，用尽所有的办法都没法让她记忆恢复。

如今我刚死，她竟然就想起了一切。

可惜，一切都晚了。

袁园从付廷昭的家离开后一夜未眠，到医院时天还没亮。

她想去探望我、弥补我，可最后得知的只有我的死讯：

“梁声？他昨天去世了，遗体都已经被人领走了。”

“去、去世了……？”

袁园嘴唇颤抖，随即突然想到她妈妈给她打的那通电话，瞬间泪如雨下，疯了一般往殡仪馆跑。

她猜到了，我和囡囡都在那里。

果然一进大厅，十几位亲戚都向她投来目光。

大家窃窃私语，任意对她先前的那些事迹加以评判。

而袁园却好似听不到，只是失魂落魄走向岳母，和她身侧那两个一大一小的骨灰盒。

“妈……”

岳母闻声回头，那双哭红的眼此时遍布皱纹，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。

她反手一巴掌甩在袁园脸上：“你来干什么！看笑话吗！”

“不是的！妈，对不起，你听我解释……我之前什么都想不起来，只能想起来付廷昭。”

“是他骗我说我们一直很相爱，还说梁声对我一点都不好，我才鬼迷心窍！”

“但现在我记忆恢复了！我什么都知道了……你原谅我好不好……”

她什么都知道了，可是有什么用呢？

付廷昭利用她的记忆骗她固然可恨，那难道作为一个人，谅解酒驾的杀人凶手，将人推下楼梯又不管不顾也是付廷昭说的吗！

她为了所谓的爱可以没有底线，在本质上，根本就是与付廷昭一样的人。

我冷眼看着袁园哭得梨花带雨，不顾形象和劝阻执意要跪在一边守灵。

她小心翼翼抱着骨灰盒，指尖伸向囡囡时是止不住的颤抖：

“囡囡，好痛是不是……是妈妈的错，都怪我，妈妈一定给你和爸爸报仇！”

岳母听到这话瞬间一惊，将她拉到一边苦口婆心劝阻：

“你想干什么！袁园，你可不能做傻事！”

“放心吧妈，我自己有主意。”

袁园虽是这么说着，但不管是岳母还是我，都无法真正放下心来。

她的性格一直以来都很偏执，这早从我刚认识她时就知道。

我和袁园的感情并不是水到渠成，说是她最开始的一厢情愿更贴切一些。

我们同属一家公司，我是她的上司，也是她从进公司就费尽心思追求的人。

她会给我准备午餐，也会在雨天多备一把伞，甚至送我与她的工资格格不入的礼物。

即使拒绝过多次，她依然不知疲惫。

久而久之，满公司都在传我和她的流言，公关部已经出手多次，但效果甚微。

终于，公司决定将她裁员，可就在她离岗那天，一向乐观的人竟然哭着将我约到了天台。

与她逼我捐肾那次一样，寒风中，袁园站在楼顶上向我哭喊：

“梁声，我追了你这么久你为什么就不愿意接受我呢！”

“现在我连见到你的机会都没了，你一定要把我逼到死路上才甘心是不是！”

我吓到全身发抖，可每向她靠近一点，她就后退一步：

“你别过来！我告诉你，今天你要是不答应，我就死给你看！”

不管是以前的我还是后来的我，都没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灵魂背负一条人命。

所以我答应了，也尝试着去爱她，尽一个男朋友和丈夫应有的责任。

我们两个越来越好，婚后第二年还有了囡囡。

如果她没有出现意外失忆，我想我们一定是最幸福的家庭。

可偏偏，命运最爱与人开玩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