瑶光的提议并不是说说而已。
翌日清晨,皇帝的圣旨便送达她宫中。
旨意中不仅准了和离,还“体恤”常洛多年来悉心照料淑姬有功,特调他去淑姬宫中任侍卫统领一职,可谓“人尽其用”。
常洛跪接旨意,神色复杂,几次抬眼看向瑶光,欲言又止。
瑶光却只是平静地接过属于自己的那份旨意,脸上无波无澜。
她甚至主动吩咐宫人:
“去帮常大人收拾行李,仔细些,别落了东西。”
宫人们面面相觑,但见瑶光神色冷淡也不敢多问,默默行动起来。
常洛的行李不多,很快便收拾妥当。
他磨蹭着不肯立刻离开,终于找到机会挡在瑶光面前,低声道:
“瑶光,我们……非要如此吗?或许我可以向陛下陈情……”
“常大人,”瑶光淡淡打断他,语气是这么多年间从未有过的疏离客套,“旨意已下,莫要再节外生枝。淑姬妹妹那边离不开人,您请便吧。”
一句“常大人”,彻底划清了界限。
常洛所有的话都被堵了回去。
他看着瑶光那双平静得过分的眼睛,心底那股不安愈发强烈。
却终究什么也没能再说出口,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转身离开。
到了傍晚,一个曾在常洛身边伺候的下人匆匆来找瑶光,呈上一个小巧的锦盒:
“殿下,这是常大人落下的旧物,像是挺重要的,您看……”
瑶光瞥了一眼那锦盒,隐约记得是常洛早年随身携带的东西。
想了想,她伸手接过:
“本宫正好要出去走走,亲自送一趟吧。”
她需要一点新鲜空气,需要离开这座令人窒息的宫殿,哪怕只是片刻。
暮色四合,宫灯初上。
瑶光捧着锦盒,缓步朝着淑姬宫殿的方向走去。
途径御花园的千鲤池时,一阵压抑却得意的笑声随风传来,夹杂着清晰的对话声。
瑶光脚步一顿,下意识隐身在假山之后。
是淑姬和她贴身宫女的声音。
此时,淑姬的声音不再柔弱,而是充满了恶毒的畅快:
“哈哈哈……现在想起来,宋舒那个蠢货临死前的表情,还真是可笑!”
“我不过骗他说,我知道救瑶光那个贱人出来的法子,让他悄悄来见我,他还真就信了,屁颠屁颠就跑来了!”
宫女谄媚地附和:“是啊公主,您真是神机妙算!”
“你真是没看到他知道自己被骗时的样子,滑稽透了!”
淑姬模仿着宋舒当时震惊和绝望,语气轻蔑至极:
“他竟然还傻乎乎地问我,‘公主,您为何不救瑶光殿下?’真是天真得可怜!”
“他也不想想,我恨透了瑶光,怎么可能让她好过?!我巴不得她立刻去死!”
“我与她一胞双胎,凭什么她就看起来身体康健,我就要终日药不离身?!”
“又凭什么她不过比我早爬出来几秒,就成了能接手皇位的皇长女,而我就要永远活在她的阴影下,做她的陪衬?!”
“呵!我就是要把她的一切都抢走!父皇母后的宠爱,常洛的心,未来的皇位……所有的一切,都是我的!”
池水边,淑姬扭曲的面容被涟漪一圈圈荡开。
她狠狠捏了把鱼食投入湖中:
“怪就怪他自己没那个眼力。阖宫上下,谁不顺着我的意思踩瑶光一脚?偏偏他要和我拧着来,怪得了谁?”
“我就是要告诉他们,谁和瑶光亲近,我就要谁不得好死!宋舒就是第一个榜样!”
宫女连忙道:“公主英明!谁也不能挡了您的路!待明日换血仪式完毕,公主的地位就更稳固了!”
“那是自然。”淑姬洋洋得意,仿佛一切尽在掌握,“那江湖道士也挺听话的,我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。”
“换血?呵,不过是我随口一提的馊主意,他就能编得天花乱坠,哄得父皇母后深信不疑。”
她嗤笑一声,声音如同毒蛇吐信:
“半身的血啊……瑶光那个贱人,必死无疑!等她一死,具体换血有没有功效,还不是死无对证?到时候,我想怎么说,就怎么说!”
两人得意的笑声在寂静的池塘边格外刺耳。
假山后,瑶光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惊呼出声。
她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,又猛地沸腾燃烧。
原来如此……原来如此!
换血是假的,根本就是淑姬为了要她性命设下的毒计!
宋舒更是被她用如此卑劣的手段陷害至死,只因为他对自己流露了善意!
所有的一切,所有的委屈不公,背叛牺牲,源头都是这个她一直以为只是被宠坏了的、体弱多病的亲妹妹!
是她从中作梗,一手策划!
无边的愤怒和恨意如同岩浆般在瑶光胸腔内翻涌,几乎要将她吞噬。
她的双手因极力克制而剧烈颤抖,指甲深深掐入掌心,渗出血丝。
但她强行命令自己冷静下来。
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。
她缓缓松开手,深吸了几口潮湿的水气,最终眼神里的所有情绪都凝结成了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。
她悄无声息地后退,离开了千鲤池,没有惊动那对主仆。
手中的锦盒变得异常沉重。
她改变主意,不去送什么锦盒了。
她现在要计划的,是明日。
明日,不会是她的死期,而是会让所有人毕生难忘的“换血仪式”。